杨炯真的看不起王勃吗

王勃、杨炯、卢照邻和骆宾王,是初唐诗坛最杰出的诗人,时人誉为“初唐四杰”。

历史走上了雄浑阔大的唐朝,但文学并没有及时跟上。初唐的文学还在受到六朝特别是齐梁文学的影响,文风暧昧柔弱凄靡,同时,由于开国君主李世民和后来的唐高宗、武则天等热爱诗歌,文人们就写了大量的应制诗,竭尽所能溜须拍马,这让初唐的诗歌失去了活泼泼的人的情感。

但“初唐四杰”的横空出世,举起了诗新的大旗,对根本扭转唐初的齐梁文风和模式化的应制诗风,起到了重要作用,他们是将初唐诗歌带向盛唐的伟大旗手。

“初唐四杰”本系名门大族,但均家道中落,因此他们均出身寒微。他们少年早慧,是不世出的少年天才。他们有强烈的进取心,怀抱以布衣直取公卿之位的伟大志向,迫不及待地渴望走上舞台。但他们的一生均极为悲惨,原本建功立业的志向变成了一场无痕的春梦。

王勃二十七岁渡海看望父亲溺水而死;杨炯二十七岁考上进士,进入弘文馆专业写马屁诗文,但性格耿直,看不上朝堂那些前倨后恭的马屁精,被贬为盈川令,一生沉沦下僚死于任上;卢照邻则“初唐四杰”中年纪最大的一位,他事业和爱情最为坎坷,壮年即患重病,因病重不治投水;骆宾王则应参加徐敬业反武则天的起义,写下名传天下的檄文之后,兵败被杀,也有人说他不知所踪浪迹天涯。

这四位初唐诗坛的天才和诗新的伟大旗手,在青春蓬勃的初唐,在最应该写出更伟大作品的年纪,却以悲剧的形式英年早逝,让人感叹命运的不公。

“初唐四杰”在诗文上各有不同的风格,明人陆时雍的《诗镜总论》说:“王勃高华,杨炯雄厚,照邻清藻,宾王坦易”,他们都留下了闪耀千古的名篇。

王勃的诗仍带有六朝高华气象,但稍显柔弱,缺乏刚劲的风格。他的《滕王阁序》和《滕王阁诗》乃诗文的绝佳之作。他的送别诗,被认为已经具备盛唐气象。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:城阙辅三秦,风烟望五津。与君离别意,同是宦游人。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无为在歧路,儿女共沾巾。

离别的悲伤在王勃看来是毫无疑义的,因为天涯一体,因为各自怀有青春的梦想,所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。

而杨炯的诗则刚健雄浑,洋溢着慷慨激扬之气。《从军行》:烽火照西京,心中自不平。牙璋辞凤阙,铁骑绕龙城。雪暗凋旗画,风多杂鼓声。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。

“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”,唱出了唐朝知识分子积极进取渴望在边关大漠建功立业的时代强音。

卢照邻骆宾王擅长歌行,骆宾王的《帝京篇》被认为是长篇歌行之冠,而卢照邻的《长安古意》当时被人认为是绝唱,不在骆宾王之下。

初唐四杰各有拿手好戏致命武器,谁能排在第一成为四杰之首,一时间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。

四杰名次,亦记载不一。杨炯的铁哥们宋之问最早提出了四杰的排序,他在《祭杜学士审言文》说,唐开国后“复有王杨卢骆”,把王勃排在四杰之首。而文坛领袖著名宰相张说则在《赠太尉裴公神道碑》把骆宾王排在首位。而著名诗人杜甫“王杨卢骆当时体”也把王勃排在第一。

对于这个排名,新旧唐书均记载说,杨炯曾经对别人说过,“愧在卢前,耻于王后”,意思说排在卢照邻的前面,他感觉很羞愧,卢照邻的名次应该在他之前,而排在王勃后面,自己觉得很耻辱,言下之意是王勃根本没有资格排在他前面。

文坛领袖张说对此发表评论说,杨炯说愧在卢前,是谦虚,说耻于王后是事实,似乎认为,杨炯应该在四杰中排名第一。

问题是杨炯是否真的说过这样的话?或者说即使说过,是否就是杨炯真实的意思表达?换句话说,杨炯真的看不起王勃吗?

王杨卢骆的排名首先是宋之问提出来的。而宋之问与杨炯是多年的同事加至交,连杨炯的身后事都是由宋之问操办,可见他们的感情深厚。

如果杨炯对自己居于王勃之后耿耿于怀的话,按照杨炯梗直的性格和他们无话不说的关系,宋之问应该知道杨炯的态度,而宋之问是个品行低下最爱审时度势溜须拍马的小人,以他的性格,趁着给杜审言写悼词的机会,把杨炯排在第一位是大概率事件,但他还是按照“王杨卢骆”来进行排序。

也许这个排序在当时已经是非常普遍的社会共识,宋之问不好在文中为朋友夹带私货。

卢照邻大杨炯十六岁,入行最早但命运最为悲惨,最终以的方式离开人间。杨炯说“愧在卢前”,一是谦虚,另外就是给朋友面子。这符合杨炯的性格。宋之问就称赞杨炯喜欢以人为善,有墨家急人所难的侠客情怀。

至于杨炯说耻于王后,大概属于开玩笑,因为杨炯就是一个性格急躁但非常豪爽的人。

杨炯对王勃非常推崇,他在《王勃集序》中说,王勃是初唐文风革新的第一旗手,说他是一代宗师,把初唐文风转变的功劳都归之于王勃,而在这篇文章中,杨炯称卢照邻是“人间才杰”,显然把王勃推上了初唐四杰第一的位置。

杨炯应该是王勃最知心的朋友和恩人。在王勃英年早逝之后,杨炯四处搜集王勃遗失的诗文,为他编辑诗文集,并亲自作序立传,让王勃的文学思想和作品得以流传后世,让王勃的形象在文学史上深入人心,他是对王勃最好、贡献最大的兄弟。

如果杨炯一面推崇王勃,暗地里却对自己排在王勃后面而愤愤不平的话,那杨炯就是一个虚伪的两面人。事实上,杨炯恰恰不是那样的人,他是一个真实的性情中人。

他性情耿直恃才倨傲,看不惯某些官员趾高气扬、矫揉造作,经常讥讽一些伪善的朝官为“麒麟楦”,人家问他,怎么像麒麟楦呢?他回答说,就像戏里的麒麟,哪里是麒麟,只不过是一头驴子,刻画头角,修饰皮毛,看起来像麒麟,脱了马甲,还是一头驴子。那些没有德行学识的家伙,披着朱紫色的朝服,和驴身覆盖麒麟皮,又有什么区别呢?

这样敢爱敢恨口无遮拦的汉子,应该不是虚伪之人,至于他说的“耻于王后”,应该是无心之语,纯属开个玩笑罢了。